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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 | 新传考研,何时是岸?

新闻学生 新闻学生 2022-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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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榜的三百多万考生 

“只是一个分数线升了,成千上万的人就掉下来了。”

查到初试成绩前,王思琦流了半个小时鼻血。


从去年5月份准备同济大学新闻与传播方向的研究生考试开始,这种症状断断续续出现。严重的时候,一起床鼻血就会哗哗地流个不停,她要用冷水拍个二十分钟才能出门。2月21日上午十点,她在医院里,成绩出来了。


375分,超过了同济大学文学类专业的录取分数线5分。


这是个难得的晴天,她走出医院的大门,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喝着冰水。医生说她的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只需要抹点药就好了。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自己的人生从这里开始就要翻开新篇章了”。


之后的一个月里,王思琦一边实习,一边准备复试,一边写毕业论文。3月13号晚上临睡前,她在看《哈利波特》。考研互助群里突然弹出一条通知,说学院的分数线出来了。她想都没想,立刻放大到她成绩最低的那一科——新闻与传播专业综合能力,分数线100分,而她清楚地记得这一科考了94分。


她去洗了把脸。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到妈妈坐在床上,王思琦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她和妈妈说:“我单科线没过,没有办法考上了。”电脑上播着《哈利波特》,塞德里克和哈利参加学院杯的比赛,每个人都青春洋溢。“而我呢?在欣喜了一个月后,我摸到了梦校的大门,却永远站在了门外。”


而在同天,二战中国传媒大学的罗梓怡心里隐隐有所预料。她和朋友约到了家附近的咖啡馆。对着成绩查询的网页,朋友比自己还紧张,一直说着“不要点不要点”。她一下就点了进去,“是死是活直接给我一刀吧”。


353分,比去年中传复试的分数线少了一分。“哪怕降一分,就降一分也好。”罗梓怡想。


3月11日,2022年考研新闻传播学A类学硕和专硕国家复试线公布,从去年的355分涨到367分,罗梓怡知道今年肯定又考不上了。“我们都好小啊,在整个时代面前。只是一个分数线升了,成千上万的人就掉下来了。”


考研大军的悲欢也在这一天汇聚到新传考研博主扣叔这里。他的微信不停地弹出各种消息,有同学激动地甩出一张成绩单,随之而来的是狂喜的表情包和数个感叹号;有同学发了一段很长的感触;有同学则直言道“下一年继续学习”。在他开设的社群群聊里,娱乐群还在热聊,学习群则默契地沉默了。第二天凌晨两点,扣叔的调剂答疑群里一片哀嚎,大家问得最多的是——我还有机会吗?


这是扣叔接触考研社群的第四年。第一年,他的考研社群有800多人,到了去年,光是在职二战或三战的考生社群,已经达到2000人左右。官方数据显示,2021年考研人数增长36万,2022年则增长80万,总人数达到457万,落榜的人有300多万。

2011-2022年十年间考研人数与录取人数数据

(图源:全媒派)

扣叔的社群只是一个缩影,偌大的赛博空间给了一方角落让落榜考生隔空抱团。那一天,王思琦熬夜到了凌晨两点,决定记录下这一切,她在豆瓣里写道:“我就像一条小鱼,溪流困不住我,我想去大海看看,可大海从来不缺鱼。”


2

  走上拥挤的考研赛道

“她把希望放在了'二战'上,于此同时,挤在这条赛道的考生,越来越多了。”

四年前,王思琦的高考成绩比一本线低了两分,最终在浙江一所二本院校读新传。参观学校时,王思琦走了一遍,一条主干道一直走,走到底的两边是教学楼,学校就逛完了。军训时,教官草草过了一遍流程,莫名其妙就结束了。而在王思琦的朋友圈里,考上人大、清华的朋友们的军训晒图,是荷枪实弹、野外求生。王思琦哭了一个星期,想象中的大学不是这样的。


起初,王思琦听人说企业招聘的时候基本不会看“二本生”,她不相信,“大家这不是都挺好的吗?”体会到差距是在2019年底。王思琦去上海旅行,参观复旦大学时,途经了附近的大学路,她走在人群里,学生们散发出来的气质让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别人一看就知道我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但她清楚,是自己用“二本”的学历身份框住了自己,从心理上就把自己矮化了。


到了后来,她发现,这种差距带来的还有资源上的不均衡——没办法参加想听的学术讲座,没办法接触到想要交流的教授。“我没有这种抱怨的资格,‘真烦人,我们学院又让我们去听讲座’,我没有资格没有底气去说这句话。”


学历焦虑没有随着上岸而停止。在扣叔的一次实习时,一位部门的老师询问了在场几个同学的院校后,开始了一套经验谈:“现在招人啊,如果说是一个北大的本科生和一个考研考到北大的你要哪个?当然是要北大的本科生啊,考研是啥样我清楚多了,有什么水平啊。”


王思琦想要摆脱这种偏见。她用四年的时间践行自己的承诺——连续三年每学期专业第一、大学四年GPA4.3,拿了省级、校级各种奖学金。在大一的时候,她感受到了新传的魅力,望着图书馆一排排的书,她意识到,自己还远远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她一根筋地想要考研。


与此同时,远在上海的罗梓怡做着一样的选择。四年里,她当了班长、学生会主席,运营了一个在上海高校位列前十名的新闻社团。


罗梓怡还没有忘记高考时心心念念的“梦中情校”。高中三年,她在重点班,其他同学都梦想着去北大、人大,她却在桌子上刻下“中传”两个字。2017年,她成功申请到中传的自主招生复试机会。第一次踏进中传的大门时,她兴奋地逛了新闻学院,拍了很多照片。后来,她换过很多手机,那些照片却始终没舍得删。

罗梓怡在中国传媒大学拍的照片

自主招生的复试通过了。但高考失利,即使降分录取,她还是差了一分。


四年过去,去中传的想法再次萌发。大四那年,班里只有一个保研名额,她排在了第二。那时候距离2021年的研究生考试只有3个月,罗梓怡匆匆一战中传后,无奈落榜。


这一仗打得愈发艰难。据网易数读报道,继教育学、心理学和金融之后,新传成为跨考生最喜欢的学科,而往届考生约占每年整体考研学生的50%以上。与此同时,各校研究生推免生名额扩大,统考生名额大大缩减。甚至在去年考前 4 个月,中国人民大学与南京大学取消了统考招收全日制专硕的计划。而备战的人一届比一届准备得早,有大一的同学开始咨询考研事宜,还有大二的同学已经把目标院校的书背完一遍了。


罗梓怡一次又一次地向应试系统的评判线迈去,每次都差了一点。她把希望放在了“二战”上,与此同时,挤在赛道的考生,越来越多了。


3

  漫长的备考

“李清觉得自己像在一个黑屋子里面洗衣服,永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洗干净。”

落榜之前的每天每分每秒,考生们都相信,就算再“内卷”,只要努力,都是可以上岸的。


成绩公布前一晚,报考四川大学的李清没有睡好,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夜里12点,一位朋友告诉她,自己没有考好。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李清感觉要“爆炸”了,“是不是我也完了?”看到自己考了384分的时候,李清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这是多少分啊?”稍稍回过神来之后,眼泪就掉了下来。


备考的这些日子,李清觉得自己像在一个黑屋子里面洗衣服,永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洗干净。每天睁眼就是背书,晚上睡觉做梦也在背书,背着背着就醒了过来,或者在梦里做题,遇到不会做的题,李清常常会哭醒。距离考试还有一个月,李清的腰疼得坐不住也站不了,身体越来越差,即使在大冷天,走五分钟的路,她就全身冒汗了。倒计时20天的时候,她的一个朋友放弃了。李清却想,她爬也要爬到考场去。

王思琦学习的一角

也是在11月,王思琦在出租屋里备考,把手机锁在柜子里,专心背书。直到晚上十点多,她打开手机,才看到妈妈打来的十几通未接来电。她才得知,妈妈在做小火锅的时候,心脏突然不舒服,已经被送去了医院。王思琦狂奔到急诊部,妈妈见到她那一刻就哭了,好害怕再也见不到女儿了。即使身体不舒服,妈妈还是觉得抱歉,好像自己耽误女儿学习了。王思琦在医院待了两个星期,边陪妈妈边复习。


捱过种种,王思琦做好了万全准备。临出发前,王思琦在书包的每一层每个笔袋都放了准考证。第二天的早餐,她特地买了牌子好的面包。坐上大巴车去考场,即使很冷,也要开着窗通风。她不能拉肚子,不能晕车,不能有任何意外。

考试当天,王思琦在大巴车上拍下的照片

王思琦也相信运气。备考时的图书馆座位是她精挑细选的——采光好,离饮水房近,还配有充电插座。最重要的是,之前也喜欢坐在这里备考的前辈,已经上岸了。


运气何等重要,罗梓怡想。中传超话简介写着“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她还是不想放弃,“总要在少年时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六月,她拒绝实习机构的转正offer,义无反顾地开始了第二次考研。二战需要回籍贯所在地考试,原本她和研友在租屋里备考,因为疫情,她需要提前两个月回到家里隔离。


2021年12月24日,研究生招生考试的前一天。罗梓怡所在的城市下起了几十年不遇的大雪。天气预报显示,大雪只会持续到傍晚。


凌晨一点,她还在背书,打开窗一看,外面白茫茫一片,雪还在下。“完蛋了。”她想。罗梓怡家距离考点大概一个小时车程,下雪的话可能要走上两三个小时。为了不影响第二天考试进场,罗梓怡一家决定提前出发。


凌晨三点,车在大雪中前行。她在车里睡不着,索性起来背书。听着音乐,罗梓怡偷偷哭了很长一段时间。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她的心也越来越凉。将近六点的时候,她到了考场,一夜未睡,考场座位又在暖气旁边,热气蒸得她昏昏沉沉。


出了考场,罗梓怡就哭了。在去往考场的路上,她社交平台上写下:“一场大雪把我心里唯一跳动的小火苗盖灭了。是不是(我)和着鲜血躺在这片雪地之下也可以消失得一干二净,那样就可以把这漫长的一天安稳地过去了吧。也可以没有那么在乎那个永远都够不到的功名。”


她还是不甘心。“真的很想很想要一个赢的感觉,我很久没有看到过它了。”


4

  考研,为了什么?

“简化的出身符号就像烙印一样刻在每一个人生阶段,被他人无限回望。”

当了5年的考研博主,扣叔却觉得自己搞不懂考研了。


越来越多的同学问扣叔——到底哪个学校性价比高?复试的时候要不要给导师发邮件?调剂该怎么调?越来越多考研的套路显现,考研机构也在“内卷”,越来越工业化,随之而来的是培训内容越来越模板化。


复旦大学教授邓建国曾在微博上发表评论:“机械背诵答题使整个硕士研究生水平选拔考试沦为如中学毕业会考水平,导致学校无法通过统考招到好学生,于是转向更多地录取本科名校的推免学生,统考名额大幅下降。”中国人民大学讲师、硕士生导师董晨宇也认为:“‘研究生’三个字已经逐渐失去了它的本意。很多研究生其实不会研究,它更像是一个找工作的加分配置。“


“考研确实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和扣叔一起运营社群的朋友,在前几天吃饭时,说了这样一句话。在他们社群里,一些普通学校的同学上了岸,通过学历这块敲门砖也敲开了知名企业的大门。“这个社会虽然总体上是以能力论英雄,但是丝毫没有淡化出身这块敲门砖。……从考研调剂到研究生选导再到未来的求职就业,简化的出身符号就像烙印一样刻在每一个人生阶段,被他人无限回望。


2022年考研竞争的残酷,意味着2023年的考研之路未必好走。各个学校开始调整考试规则。自疫情以来,各个学校对专业硕士研究生招生和推荐免试的研究室招生比例在不断扩大。为了确保考研初试竞争的公平,北京体育大学等多校官宣,23年考研初试科目变动,自命题改统考。2022年4月,教育部也对“卷王专业”之一的教育学考研做了调整,发布“强师计划”,以扩大教育硕士博士的招生规模。


王思琦在豆瓣写的帖子收到了有着同样经历考生的回复。有人三战同济大学法学专业的研究生,今年初试总分排名前十,却仍是被一门专业课的分数线卡掉了;有人差分数线一分,无奈落榜。“之前我听说了多少很神奇的故事——说什么多卷,多无奈,多么没用,多么渺小,我都不相信。但是只有在那天那一秒钟,真的就体会到那个感觉了。”


如今,再看“花无重开日,人无在少年”这句话,罗梓怡反而觉得,她的青春年代这么短,不必再耗在一个中传上了。她买到了想听的乐队的巡演门票,顺路去和大学室友吃饭,买了好看的衣服迎接春天。她对中传仍很渴望,但若问她能拒绝中传以外的其他美好吗?答案是“不”。


四月,王思琦参加了调剂,学科排名高的学校都是390分起调。一直到调剂系统关闭,王思琦收到了老家一所学院的复试通知,但她最终还是拒绝了。


她仍记得自己在日记本里,写下彭兰老师在《网络传播概论》的末尾一段话:“以人生之有涯追逐知识的无涯虽然艰辛,但却可以见证新媒体乃至整个社会的发展变迁,这是一件充实而幸福的事情。”这一年对她而言不仅仅是研招网上的一个数字。“我不能只过将就的人生。”

王思琦在毕业论文里写的致谢

王思琦打算边工作边准备下一年的研究生考试,这次她准备考电子科技大学。但最近一个月里,她终于有时间看看早就想读却没机会读的书,想法又发生了改变。她发现,自己在考卷上大写特写的著作,有时候其实根本没读过。“我们都知道应试和学习是不同的……我的梦校、我理想的学术生活是否只是我自己的美好想象?如果我这次考研通过了、真的成为了一名研究生,我是不是也会觉得,原来读研也就这样吧?”


得知落榜的第二天,她和朋友约出去玩,吃吃喝喝一天。那天晚上的风很凉爽,她走在路上,看着路旁,有那么多的路灯在亮。“我觉得未来总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的。”


但那天夜里,王思琦还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学院的毕业典礼,她成为了同济大学的准研究生,被选为优秀毕业生发言。校长拨穗后,所有的灯光打在了她身上。


第二天,她被闹钟吵醒,要赶早高峰的地铁去实习单位。出门时,她看到了妈妈妇女节新买的高跟鞋。那天买鞋的时候,妈妈说:“月底要陪宝去上海复试了,妈妈穿新鞋去,不能给宝丢脸。再让你爸把白头发染了,我们到时候复试完在上海玩几天。”


“可最终,是我给妈妈丢脸了。”


又是新的一年,未上岸的考生仍在挣扎,新一批考生们涌了进来,即使遥遥望不到岸。


(受访者均为化名)


王迪雅 邱欣仪 郑钰纯 | 采访

庄斯梵 范诗琳 吴琳         

王迪雅 邱欣仪 郑钰纯 吴琳 | 撰稿

范诗琳 吴琳 | 责编

郑钰纯 孙安娜 | 排版

蔡心仪 | 一审

张建敏 刘晓蕙 | 二审

  刘涛 | 三审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封面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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